兰州的诚意

　　端午刚跑完银川马拉松，被晒曝的皮肤开始脱皮，对去不去跑兰马一直犹豫，兰马是北方的金牌赛事，第六届了，业内口碑一直不错，反正一个城市一定要跑一次的，留在家里也是被朋友叫去喝酒，去就去吧。

　　易密同学说陪我去，我没在意，以为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就象那天吃饭时说要拜我为师学跑步，没想到他这两件事儿都是当真的。一个人背个包去比赛也确实有些孤单，连个分享的人都没有，看易密当真要去我很高兴，对易密来说反正是周末，能跑就跑，跑不了就当旅个游么，这说走就走的风格是我喜欢的。

      周五晚上到兰州已是深夜了，周六早上我给兰州的朋友大伟说去吃牛肉面，要去那种巷子深处、有人排队、服务员态度不好、地上扔满纸巾、桌子上有一桶一次性筷子的那种店，在我的印象里，每个城市都有几家这种早餐店，这是吃货们的首选。大伟带我们去了苏泊尔吃，很好吃，很地道，但没那种感觉，因为太干净了，服务员态度也太好，大伟认为这里环境好些，小巷深处6块钱一碗的自己吃可以，招待客人有点儿拿不出手，感念大伟的用心，我没吱声，心里稍稍有些遗憾。下午去看了西路军的一个展览，那个年代、那些故事、那些恩怨，虽然已是隔世，还是令人痛心惆怅。

      晚上跟大伟和小石一起吃晚饭，陕北的铁锅羊肉。大伟曾在深圳历练过多年，后来回家创业，现在事业一帆风顺。小石少年老成，小小年纪已是处级，他讲了一段往事，说他最邪门的是2010年，那一年，他开车撞到树上，车毁了人没事；去舟曲出差，赶上那场骇人听闻的泥石流，他头脚走，后面宾馆就埋了；去趟雅安，刚住下，地震就来了；去伊春开会，飞机断成两截，80多人死了一半，他只是胳膊蹭破了皮，他把胳膊展示给我看，还有些疤痕。是够邪门的，伊春是我的出生地，那年我回去也坐了这架飞机，我记得很清楚，巴西E190机型，三天后飞机出的事，当时我还唏嘘半天。尽管明天要比赛，我还是站起来敬了小石一杯酒，为了伊春为了那架飞机更为了小石不幸中的万幸。

      周日起跑时间是7点半，酒店5点钟就提供早餐了，说这是市里的要求，心里很温暖。更温暖的是酒店的早餐很丰富，除了西餐，还有中餐，特别是竟然还有牛肉面，现在的五星级酒店很不像话，早餐一般都是西餐，好像弄点儿中餐会降了它的档次似的。我别的没要，只要了两碗牛肉面，一碗毛细，一碗宽薄，赛前储存碳水化合物是不二之选。易密就凄惨了些，他的酒店要7点才有早餐，只好自己泡了了一碗方便面。我和易密没住同一个酒店，他说要来兰州的时候，皇冠已被订满了，大伟找了老总都没办法，显然都来跑马拉松的客人，好在两个酒店相距也不远，十来分钟的路程。会展中心广场的容量足够大，起跑也按选手报名的成绩分了区，所以整个秩序井然。但分区把我和易密分开了，易密是第一次参赛，说参赛易密自己都不好意思，他平时只跑5公里，10公里都没怎么试过，说他是来打酱油一点儿都不为过。现场气氛很热烈，锣鼓喧天，群情振奋，直升飞机也过来了，因为中央5台要直播。

      兰州是一个狭长的城市，顺着黄河两岸展开，兰马的线路也是这样设计的，起跑后从雁滩黄河大桥跑到黄河南岸，然后沿着南岸向西，从银滩黄河大桥跑到北岸，继续向西凑够距离折返，顺着北岸一路再跑回会展中心。全程都是沿着黄河跑，这是兰州市的核心街道，任何时候都是车水马龙，把这条街道拿出来比赛，意味着当天兰州全市的交通几近瘫痪，这种代价很大，这是兰州的决心，也是兰州的诚意。我历来把参加比赛当做旅游，你想想，什么人来能让兰州把这两条路封了？习大大都不会，唯一的就是马拉松，所以每参加一次比赛，我就觉得占了这个城市的一次便宜，除非组织工作很烂，一般都要对这个城市心存感恩。

      起跑我把速度压得很慢，为了等E区起跑的易密，想陪他跑一段，表示下师父的诚意。我特别喜欢陪人的处女跑，比如第一个10公里，第一个红花湖、第一个半马、第一个全马，不管多慢，我都陪到底，我就是这样被师父陪过来的，这是感恩，是回馈，也是传承，跑道上到处弥漫着这种故事。但是赛道上人太多了，在滚滚人流中找出一个貌不惊人的易密实在有些困难，还是准备工作不细，该让他手里牵只气球或头上戴顶鲜艳的帽子，有个标志才好，当时也没想到兰马起跑分区这么严，起跑前还有警察进去看有没有进错区的，警察管得有点儿多了，算是尽职尽责吧。在花花绿绿的人群中，寻觅了三公里，我决定放弃，我甚至觉得他说不定已经退下赛道去找牛肉面吃了。

      和背后印着“潮汕农民”字样的农民一起跑了一段，我早就听说过他们，在很多赛道上也经常见到他们的身影，每人都自豪地背着这几个字，这是很传奇的一个群体，潮州市下面的一个村，村里很多人都跑马拉松，全国各地到处参加比赛，说不跑马拉松都没有资格参选村干部。这位哥穿了一双人字拖，不紧不慢地跑，赛道上这种装束的都是大神。我说我是揭阳的，他象遇到亲人一样给我改说潮汕话，我赶紧说我只是在揭阳工作，潮汕话的不懂，他才改回普通话。他解释说村长带他出来走得匆忙，忘带跑鞋了，只好借穿一下酒店的拖鞋，老哥这B装得轻描淡写，愈发显得深不可测。

      追上一位穿着“徐州国际马拉松”T恤的老者，头发比我还白，说是62了，我对徐州这个城市充满好感，想去看看那座汉墓，想去在云龙湖边跑个步，一直没找到机会，没想到徐州也有马拉松，还国际，这下有理由了，这几年马拉松比赛象井喷一样，徐州有也不奇怪，老人说徐州的马拉松是4月份，建议我到时报名，还说，到时可以找他，跑步的人都很简单，短短一段路就能成为朋友，我相信，如果我明年真去找他，他一定会象个老朋友一样接待我。

      赛道设有饮水站和饮料站，从5公里开始有水，7.5公里开始有功能饮料，一直到终点。半程过后有补给，盐丸、能量胶、香蕉很丰富，竟然还有小黄瓜，小黄瓜顶花带刺，娇嫩水灵，既能果腹又可解渴，不知是哪位高人的创意。这几年跑马吃过很多苦头，对组委会一般都不敢报太高的期望，很多城市只盯着那些赚钱的黑人兄弟，跑得慢的就没吃没喝了，其实最需要补给的恰恰是这些刚入道的菜鸟。我起跑前一般都是自己准备好补给，带在身上，虽然多了些负担，但心里踏实，不是每次比赛都象兰马这种保障水平的。

      观众很热情。沿途挤满观众，一直给我们加油，不遗余力，一些应该是政府组织的，更多的是老百姓自发的，上至白发苍苍的老人，下至牙牙学语的孩子，气氛很热烈。志愿者很给力，警察也有笑脸，这很难得，很多警察一路在给我们喊加油。我发现，兰马赛道上停下来走的人很少，几乎都是在跑，不管多吃力，不管多慢，这和沿途热情的观众有关系，在加油助威声中，你不好意思停下奔跑的脚步。还有很多民间补给站，热情的居民自发地从家里拿出食物送给我们，我就吃了一块一位大嫂递过来的西瓜，有几个小孩子摆了个小桌在路边，上面摆满了面包和饼干。城市办个马拉松不容易，除了人力物力的投入，还要居民做出牺牲，至少当天居民的出行就会受影响。很多城市的居民并不欢迎马拉松，当然这也可以理解，而兰州特别让人感动。

      我之前领略过银马的高温和暴晒，所以这次我保持着匀速，从头到尾几乎都是6分半的配速，不敢加速，当然也不敢掉下来。还是有些热，西北地区的紫外线很强烈，特别是半程到30公里之间，赛道折返的地方，这是城市的西部，这里的小树还没有长大，太阳直射，没有遮阴的地方，但已比银马最后20公里的高速公路好多了。赛前我涂了防晒霜，这是接受了银马晒爆皮的教训，我一贯不喜欢往脸上抹黏糊糊的东西，这是第一次。

      真正的马拉松是最后10公里，这才是马拉松的高潮，之前是跑步，最后10公里才是比赛。最后我超了很多人，因为大神都到前面去了，这时候在我前面晃悠的都是些跑渣，我前面留了力，就是用来超这些渣渣的。有一支20多人队伍，背心上印着“燎原”字样，应该是一个跑步的群体，他们服装统一，排列整齐，步伐匀速，口号也响亮，从第一公里就保持这种队形，他们应该是430的配速，前面三面红旗带队，后面那个喊节奏的显然才是带头大哥，他喊了一路，后来嗓子都嘶哑了。这支队伍并不快，难得是匀速，很多早前不屑与他们为伍把他们甩在身后的，最后5公里不得不再跟着他们，我就是其中的一个。马拉松没有抢跑的，没有输在起跑线上这种说法，扯下犊子，这有点儿象人生，马拉松是比后半程，比最后10公里，人生是比下半生，比最后10年。马拉松也好，人生也罢，各人有各人的精彩，最好不要攀比，只要努力过，三小时冲线和六小时完赛都是成功。

      易密很神奇，一个没怎么训练过的人，仗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先是5公里，再是10公里，15、20，竟然跑到了28公里才上收容车。后来我告诉他，我当不了你的师父，权且先当几天辅导员，回头介绍个真正的师父给你，我怕耽误了这棵好苗子。难得的是收容车上的易密竟然在赛道上找到了我，给我拍了好多张拉风的照片，我还没到终点，就已经发到微信上了。

      象每一次比赛一样，最后的赛段依然是折磨和考验。第39公里的时候，应该是防晒霜随着汗水流进眼里了，左边眼睛火辣辣地痛，想用矿泉水水冲洗一下，但脚步一直没敢停下来。在身体已经超负荷的状态下，停下来再启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儿，远远已能看见那座拱门了，那是解脱之门，是胜利之门，每次比赛都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终点才是自己跟自己的和解。我调整下跑姿，摆出一副轻松的状态，我觉得易密应该在终点给我拍照，我高举双手面带微笑冲过终点，那一刻天高云淡。

                                                                                                                    记于2017年6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