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娜娜凌晨三点就起来和面，虽然这跟麦饼和青团如此受欢迎没有什么必然联系，有人问这个能留到明天当早饭吗，娜娜却并不推荐这么做，糯米在凌晨的胃里并不怎么好消化。

此刻临海体育馆内正在进行各大赛事的推介会，从四姑娘山到高黎贡，从香港到泰国，从大理到五台，造物主把江河湖海都连了起来，却没有把这些山也连起来，这让人无奈。

对面走来一个不再年轻的男人，戴着个眼镜拖着个行李箱，身上绿色的鞋子红色的裤子黑色的软壳，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三五成群意气风发，一个人显得很落寞，这有点可怜。

他拿出身份证报了自己的参赛号，这并不是一个很吉利的号码，让人想起那个臭名昭著的生化部队，我在表格中快速的找到了他的名字，然后递给他一张打印出来的检查清单。

我是选手签到志愿者，我对他说非常抱歉你分配到了这个号码，祝你安全完赛。

二

花花绿绿男女老少百花齐放，这直接导致带的相同名目的装备也风格迥异，水袋水壶碗和筷，头灯手电防晒霜，绑腿帽子心率带，围巾手套棉毛衫，为此我的眼睛有点儿花了。

对面走来一个不再年轻的男人，戴着个眼镜拖着行李箱，托盘上放着要检查的零零碎碎的东西，我对着检查单点名唱票，他挨个翻出东西应答，如同登机安检或者是入狱收监。

他没有带便携水杯，我没有让他通过，我建议他到外面的摊位上找一找，其他东西可以先暂存在这里，如同RPG游戏里面那个专门给提示信息的人一样，再问就只有点点点了。

外面的摊位有各种城市里面不常见的奇怪的东西，有特效药有水果糖，有肌效贴有筋膜枪，有流氓裤有润滑油，他在优极的摊位找到了便携式水杯，拿到后重新回到了我这里。

我是强装检查志愿者，我对他说你已经携带了所有的强制装备，祝你安全完赛。

三

古老的城墙披上了红色的条幅打上了五彩的光柱，在这个凄迷的雨夜显得有点妖冶，这一年一度的盛会让越来越多的人关注，或许也让人不经意间知道临海那曾经骄傲的身份。

城市还没有苏醒，三三两两的人从黑暗中冒出来进入光亮，他们来自异域来自他乡，他们五彩斑斓睡眼朦胧，他们有些人打扮的整齐漂亮，有些人却衣服还没抻直露出了肚子。

空地上的包越来越多，里面放着的是一件社会的面具外衣，它的属于者中从来不缺少刻苦勤奋的人，也从来不会少浑水摸鱼的人，他们漫长或短暂的准备会在电光火石间结束。

对面走来一个不再年轻的男人，他好像有些迷惑帐篷上面的标识，中转包排队的人很多，起点包却并没有多少人，我呼唤大家先存起点包，这样能少一些拥堵，早一点儿进场。

我是起点存包志愿者，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存包却没有结束，我有点儿着急。

四

主题曲在循环播放，应和着大屏幕上狂野的山川，音符像不断喷射出的石油天然气浇注在人群困倦油腻的脸上，然后一根火柴绽放了雨夜，一声吆喝点燃了现场，好像不困了。

精英选手的名字被逐一念及，那些彪炳史册的战绩值得歌颂和尊敬，他们排到了队伍的最前列，然后会一骑绝尘的消失在视线外，这好像也是他们和后面选手唯一相遇的机会。

有个不再年轻的男人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透过兴善门的拱门看着深处幽暗的紫阳街，转过身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在拍照，他拿出装在塑封袋里的手机也请旁边的人帮忙拍了一张。

老板娘声音嘶哑，估计小舌头都肿了，110公里的路非常漫长，如同临行前唐王对三藏幽幽的说的那样，雨越来越密山上肯定是泥泞湿滑，安全回到终点才是你们最后的胜利。

我是起点擂鼓志愿者，我渴望听到维京战吼，只是你们拍手的节奏有点儿凌乱。

五

灵江上面漆黑一片，巾山上面漆黑一片，城墙上面漆黑一片，昏黄的路灯照射着临海的古城，在斜风细雨中这样的光绵软无力，我斜靠在角落听着对讲机失真的声音昏昏欲睡。

奔跑的脚步声砸响了沉睡中的城墙，我从黑暗的角楼里面走出来进入另一个黑暗，看见如长蛇一样移动的头灯在闪动，如同彗星的尾巴或者绚烂的烟花，有选手在向我跑来了。

步伐轻盈热力四射的选手像极了曾经年少的我，嬉笑怒骂快意人生，动辄今日麦虾明日天涯，角楼那个阴暗的台阶好像并不能够看得清，摔在这里就退赛有点儿让人扼腕叹息。

有个不再年轻的男人向我跑来，他的步伐没那么轻盈所以大部队已经过去大半，头灯摇晃着洒在潮湿的砖瓦，雨滴摇曳着落在迷蒙的镜片，他每一步都谨小慎微，不是很狂野。

我是黑暗城墙志愿者，我提醒每一个人注意台阶，虽然前方还有无数个台阶。

六

城市的苏醒总是从集市开始，虽然这时候天还是漆黑一片，一日三餐永远排在人类的第一序列，散落在城市和山村的人们拿出珍藏很久或者刚刚收获的东西来到这里进行交易。

我希望这些调头逆行的面包小货能避让一下奔跑过来的选手，一个前去纵横山野的人如果被一辆集市三轮车给撞了，这有点儿可笑，所以我尽力让那些大爷能够停一下等一下。

雨越下越大，选手们像塞伦盖蒂的角马勇往无前的奔来，大爷似乎等的有点儿不耐烦了，他松掉了电三轮的手刹准备开始横穿马路，我赶紧上前拦住，请再停一下，再等一下。

有个不再年轻的男人向我跑来，黑夜中那件红白色的T恤异常扎眼，脚步踩在水潭溅起大片的水花落在了我的裤管，他没有说声对不起，而是说了句谢谢你们辛苦了就跑走了。

我是集市交通志愿者，我不能审判哪个优先级更高，只希望没有碰撞发生。

七

破晓前的龙潭岙村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路边搭起了临时帐篷仿佛庙会夜市美食节一样，灯光照耀下堆满的食物鲜艳欲滴，这是11公里处，精英们半个多小时就应该到了吧。

选手们终于来了，一个两个三个然后是一群，可是他们并没有停下脚步，甚至都没有往桌面上看一眼，我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们就消失了，只能在群里说第一名刚刚过龙潭岙。

有个不再年轻的男人跑了过来，他补充了一下水，吃了几片橙子和小番茄，然后在短裤后面的兜里又塞了一把小番茄，他要了几张纸巾擦干了眼镜上的雨滴，瞬间天地开明了。

他都没有问厕所在哪里就直接去了村子后面的小河边撒尿，这有点儿粗鲁却肯定很爽，小河里有一群鸭子，这让他想起了南京流传着的一句话，绝不能让一只鸭子活着出城。

我是站点打卡志愿者，这里是自动打卡，前面就进山了，有1200米的爬升。

八

这是仙桃岩山顶，往常这里能看到太阳升起和落下，温暖的余晖撒落漫山的杜鹃花，在青山中盛开凋零，只是现在在下雨，雨雾氤氲笼罩在山谷间，山顶风很大什么也看不见。

那些蹦蹦跳跳手脚并用就上来的人是如此生猛，几乎没有停留就绝尘而去，希冀的下坡正是无比放松的时刻，趁着时间还早，趁着路还没烂，万里江山连绵他们却能一马平川。

有个不再年轻的男人爬了上来，像牛一样喘息却不像牛蛙一样有力，大腿粗壮却是无比沉重，脚步蹒跚还是无比沉重，他断断续续续的仿佛在憋大绝招，只是一直没看到他发。

他的两个软水壶基本都空了，我给他加满了水，告诉他前面就是下坡了，2公里直下谷底，他要了几张纸巾擦干了眼镜，又问有没有湿纸巾想擦一下脸上的盐，这里没有这个。

我是山顶补水志愿者，这里以前很漂亮，以后也会很漂亮，今天有点不方便。

九

这个坡他去年下的时候扭了一下脚踝，所以这次格外小心，横切路并不平整落地都是右脚踝朝外，羊肠的小径也撕掉了甜美的亵衣，湿滑的一塌糊涂，壮士你且跑跑试试看呢。

终于来到曲折往复的路他开始跑了起来，对他来说或许这是今天少数能跑的几段路了，且跑且珍惜，一开始他还顾虑者要不要避开那些烂泥，免得鞋子里面的泥浆把脚底泡烂。

他马上摔了一跤来摒除那些圣洁优雅的小资念头，现在好了，手上是泥屁股上也是泥短裤后面的小口袋里剩下的几只小番茄也是泥，阀值一过，瞬间就变成了小猪佩奇的弟弟。

那些新鲜调和出的烂泥就这样被工蚁们慢慢的运到了山脚下水库边村庄旁，车口溪村变成了方溪水库，他看到了那座桥却找不到那个亭子，村民们默默的看着这一群奇怪的人。

我是水库伙食志愿者，我看到一个不再年轻的男人在水龙头下使劲的洗脸上的盐。

十

又是一个艰难的大坡，这个坡明明清晰的标在地图上他却好像还是毫无准备，体感温度随着树林封闭的环境急剧上升而不停出汗，要不是穿林而来的雨，他可能要中暑抽筋了。

汗水和着雨水交织在镜片上然后起了雾，这真是令人沮丧，擦一下只能爽三分钟这非常不人道，听说马上高考非近视考生可以加分了，何止要加分啊，要奖励首都车牌和户口。

一个不再年轻的男人在问我前面还要爬多高，我睡意朦胧的看着眼前这个满头大汗冒着蒸汽的人，我总是很怕伤他们的心，因为问得出口的基本都是意志涣散即将变节的同志。

不远了，还有一个小山坡就到山顶了，我起得太早有点儿有气无力的说，其实前面还有三百米的爬升，那是好几个小山坡，在绝望中给予希望总算是仁慈的吧，这好像没有错。

我是赛道应急志愿者，我在袜子上套了塑料袋再穿上鞋，我太困了想趴着睡一觉。

十一

他和一个台湾小伙子互相校准了一下爬升交替着爬向山顶，陆续的有80公里的精英超过了他们，看着精英们轻盈的步伐落地不足一秒的往上，恨不得折断手杖烧掉背包和跑鞋。

他总是把跑山的乐趣寄托在下坡，当看着无从下脚的坡时，他渐渐失去了乐趣，照这样的速度差不多只能提前林泉山庄关门时间一小时到达，接下去会越来越接近总关门时间。

他的意志开始动摇了，如果上坡和下坡都失去了乐趣，那在黑夜中还会有乐趣吗，如果第一次退赛还总是心有不甘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的话，第二第三次退赛仿佛来得容易很多。

尤其当他发现周围有这个念头的人不止一个的时候，一想到今天下午就能洗干净身体点个菜喝口酒躺在床上的时候，一个不再年轻的男人拽着安全绳从树林中愉快的滑了下来。

我是岔路指引志愿者，我守在这个坡下一上午，看到树林里冒出来各种表情的人。

十二

80公里向上110公里向下，他跑出赛道撒了个尿然后像跑向终点一样跑向林泉山庄，括苍上的雨雾继续弥漫包裹着，只是心头不再有任何负担，退赛带来的快感无比真实强烈。

林泉山庄跑进来一个不再年轻的男人，他先去要了纸巾擦干了眼镜上的雨雾，然后吃了一碗热粥一碗鸡汤，他倒不急着去加水，而是继续吃了一碗热粥一碗鸡汤，接着去洗脚了。

山泉水淙淙而下，他脱掉了鞋子鞋套袜子腿套，赤足涤荡在冰冷的水中泥沙俱下，然后他把脱下来的在水中冲了一下，问我要了一个塑料袋装上，坐在屋檐下的火炉旁烤起了火。

阵雨又滴滴答答的下了起来，有人离开有人入场，有人睡着了有人受伤了，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低声私语有人沉默无言，有人拍拍胸脯继续上路，有人拍拍屁股围炉闲话。

我是林泉山庄志愿者，我联系了一辆大巴在过来的路上，送走他们我们就打烊了。

十三

今天是谷雨

我是括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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