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0日，厦门国际半程马拉松发生两人猝死的悲剧。一周之后的12月17日，中国田径协会作出现反应：向各赛事组委会下发《关于加强马拉松赛事安全管理工作的通知》。

其中的第一条“加强赛前、赛中、赛后的人身安全以及防猝死工作”笔者举双手赞成，尤其是第二点，尽管它还是带有典型的中国官样文字色彩“要……，要……”，却只字不提如何落实及违规后果，容易沦为一纸空文：

“要加强赛中医疗救治部署，严格按照中国田径协会相关文件设立固定医疗点和救护站，加强移动救护力量，并保证比赛全程AED覆盖。增加医师跑者数量……”

但接下来的第二条我就看不懂了：这和预防猝死有多大关系呢？这一条的内容是：

“二、加强赛风赛纪管理，严禁私自转让（卖）或接受转让（买）参赛名额，一经查出，对违规者终身禁赛，并自负由此引发的相关责任。”

笔者认为，田协这一新规定明显欠妥。理由有二：

首先，虽然厦门半马的两名猝死者之一被发现系替跑，但替跑和猝死之间并无必然的因果关系。

先分析下替跑现象。笔者认为，对替跑者不能一概而论、一棍子打死，而应分为两大类区别对待：

第一类属于“恶意替跑”，即报名者请他人代替自己参赛，目的是为了沽名钓誉或获取不当利益，例如好成绩带来的奖金、荣誉或升学优待等等。

这种行为带有明显的欺诈性质，哪怕你要的不多，只想骗取某个高门槛赛事的入围资格。

对于这类丑陋的替跑者，应当人人喊打。田协要课以终身禁赛的重罚，笔者完全没有意见。

第二类属于“非恶意替跑”，其性质只是一种不带功利色彩的正常供需现象，绝非某些媒体信口指责的“乱象”。

由于马拉松比赛大多需要提前数月报名，非常容易发生“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情况——报名者因为工作或家事走不开，或者因伤无法参赛，但不想白白浪费越来越稀缺的名额，以及越来越昂贵的报名费；而其他跑友临时有时间或者有兴趣参赛，却已经错过报名时机。

笔者算了下，跑马四年，自己有过三次马拉松替跑相关行为：两次转让名额，一次因为家人住院，另一次是家人病危；还有一次拿别人的号码参赛，是因为忽然多出自由时间，正好想到举办比赛的著名景区玩玩。

对于这类跑者来说，替跑实属无奈之举，永远不是第一选择。试想谁乐意千辛万苦地跑一个马拉松，取得的成绩却记在别人的名下呢？

只要大众跑步比赛市场存在一天，这种正常、无害的供需现象就不可能消失，也很难彻底取缔。

对于非恶意替跑者，田协的终身禁赛重罚用力过猛了，罚与“罪”比例失当，人家毕竟“罪不致死”嘛。至于恶意替跑行为，可通过严格审核比赛获奖者的身份来筛查把关。

严打替跑能防止猝死，只有在比赛对体检和参赛经历设置很严格的门槛时，才有可能奏效，然而在现实中，中国基本没有这样的马拉松比赛。

那些要求出示体检证明的赛事如上马和杭马，往往是形式大于实质——很容易随便弄一张蒙混过去（这也没什么不对。事实上，笔者认为这种流于形式的体检要求还不如不要）。

至于参赛经历门槛，猝死者大多并非第一次参赛。你这次平安完赛，并不能代表下次就百分之百不会发生意外。对替跑涉及的伤亡保险赔偿纠纷，可以通过完善规定撇清责任。

田协新规欠妥的第二个理由是，发布如此规定的主体不合适。

前面说了，只要存在大众跑步比赛市场，就无法杜绝非恶意替跑现象。在每年仅全程比赛就多达上千场的全球第一大马拉松市场美国，情况同样如此。

对此很多赛事都有自己的政策。那些一号难求的最顶级赛事，几乎都严禁替跑行为。

纽约马拉松明文规定：“NYRR（纽约路跑协会）不允许出于任何理由的号码布转让（NYRR does not allow bib transfers for any reason）。所有NYRR赛事的报名均为不可转让，你不得将你的号码布赠予或售卖给他人，或者用非官方的号码布参赛。”

替跑和转让者“将被取消资格并禁止参加将来的NYRR比赛。”（will be disqualified and suspended from subsequent NYRR events.）

芝加哥马拉松同样禁止替跑，但“量刑”尺度稍微灵活一些：“比赛名额或号码的销售与/或转让受严格禁止，将导致涉及个人被取消资格与/或禁止参加未来比赛。”（Sale and/or transfer of race entries/bib numbers is strictly prohibited and will result in the disqualification and/or banning of any individuals involved from future events.）

不过，允许名额转让的比赛也不在少数，例如弗吉尼亚州三叶草马拉松（Shamrock Marathon）的规定就比较人性化：

“要把你现有的比赛名额转让给他人，你有两种选项。选项一、你可以将已支付报名费赠予新参赛者。”条件是转让时如报名费有差价（如早鸟价和正常价），对方应当承担，外加25美元的转让费。

“选项二、你可以得到全额退款。据此选项，对方应承担全额报名费，外加25美元转让费。你的退款将俟新参赛者报名成功后方予办理。”

对马拉松名额的转手供需两旺，在美国甚至催生了专门的号码布转让平台网站。

《华尔街日报》去年4月专门就此现象发表一篇报道，题为《（越来越多）马拉松和铁三比赛允许跑者转售或转让参赛号码布》（Marathons, Triathlons Allow Runners to Resell or Transfer Entry Bibs）。

文章的第一段写道：

“Robie溪半马比赛前三天，拉蒙·赫尔南德斯意识到，他拉伤的小腿肚肌肉将使他无法跑步，50美元报名费可能要白白浪费。于是他前往号码布领取地点，与一个叫马特·帕尔默的陌生人会面，后者想参加这一名额早已报满的比赛。两人以40美元的价格成交，离去时都很开心。”

如此两全其美、皆大欢喜的好事，如果换来终身禁赛的重罚，难道你不会觉得很冤枉、很值得同情吗？

笔者认为，没有必要由官方严加取缔非恶意的名额转让——至少在合法转让渠道通畅之前。

在这个分享经济的时代，对于跑步比赛这个飞速发展、充满活力的市场，不妨多给予一些空间，让市场力量去自行配置资源。哪怕是黄牛为牟利而炒卖名额，只要有人愿意出高价买，黄牛的盈亏风险自负，你就完全没必要管，实际上也管不过来。

当然，各个比赛可以有自己的“家规”，那是它们自己的事，宽严由人。例如无锡马拉松严禁名额转让，而上马只在今年赛后，对8名被举报的恶意替跑者处以禁赛两年惩罚。

至于田协，有时间拜托还是多操心竞技体育吧。当务之急的课题之一是，如何快速提高中国专业马拉松的水平？（笔者能想到的一个简单办法：何不大力促成几场像日本驿传那样的路跑接力赛？）

由田协来出面对大众跑步比赛市场管得太宽太细，说实话既不合适，落实起来恐怕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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